汪海將雙星鞋門前的石獅子換成貓

    1992年，中國的改革開放，已經進入了第十四個年頭。 

    這年春天，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發(fā)表了著名的南巡講話，提出了“三個有利于（即是否有利于發(fā)展生產力、增強綜合國力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是非標準，從而終結了“姓社姓資”的意識形態(tài)爭論，而在此之前，這一爭論一直伴隨在改革開放歷程之中。10月，黨的十四大召開，正式將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確立為經濟體制改革目標。黨的歷史上第一次明確地把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和市場經濟結合了起來，實現了社會主義認識史上一次歷史性的飛躍。 

    盡管在關于生產力的經典概念中，“市場”并未被納入生產力的基本要素，但作為產品和資源（勞動對象）轉化為財富的最有效途徑，它的被激活，必將成為推動生產力發(fā)展的最為強大的原動力。這一論斷迅速為后來的實踐所證明。十四大之后，“市場”和“市場經濟”，迅速成了人們使用頻率最高的語詞之一。市場經濟為人們的財富夢想提供了從未有過的機遇，財富夢想又使人們迸發(fā)出了空前的勇氣和創(chuàng)造性。早已蓄勢待發(fā)，潛流涌動的市場大潮，終于借十四大的浩風澎湃而來，迅速匯成汪洋大海。在這個海洋里，中國的企業(yè)界迅速崛起了一大批中流擊水的弄潮者，但我們最應該記住的，卻是這位最早提出“不走官場走市場”、最早帶領企業(yè)“下�！薄俺龊！薄吧仙健钡钠髽I(yè)家——他便是汪海。 

    迥異于一般公司門前的石獅子“站崗”，山東青島的雙星集團門口，是兩個貓的雕塑，左黑右白。黑貓臉上略顯憨態(tài)，正緊緊抓著一只耗子，同時還瞪圓了眼睛盯著前方，尋找著下一個目標。而漂亮的白貓不但不抓耗子，還在與耗子戲玩。雕塑的底座上分別鐫刻著：“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不管說三道四，雙星發(fā)展是硬道理”。

    后一句話是汪海加上的，典型的汪氏風格。

    這位自幼做過兒童團團長，年輕時打過越南戰(zhàn)爭，在一家國營企業(yè)里做了34年廠長書記沒挪窩，今年已足滿67歲卻仍在第一線“上躥下跳”的企業(yè)家，被商界尊稱為“活化石”——因為其作為最早闖入市場的中國企業(yè)家，不僅見證而且親歷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體制的種種變遷。

    逼上梁山不找市長找市場

    汪海說，自己成為中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率領雙星在1983年就進入市場，實乃“無奈之下作出的選擇”。

    1978—1983年，中國處于短缺經濟與計劃經濟的狀態(tài)，作為國家的膠鞋生產廠，青島橡膠九廠（雙星前身）一直在計劃經濟的模式里運轉：原料由國家統(tǒng)配，產品由國家包銷，企業(yè)只一門心思做鞋。不想到了1983年底，初期的改革開放使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之間出現了真空，商業(yè)部門告訴橡膠九廠，“傻大笨粗”的解放鞋賣不出去，拒絕收購。

    這無疑宣布企業(yè)沒了生路。面對廠里到處堆著的200萬雙解放鞋和眼巴巴等著開工資的工人們，彼時剛被任命為青島橡膠九廠黨委書記的汪海，在數次向商業(yè)部門求救被拒后，陷入了沉思。

    “企業(yè)的出路已被切斷，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怎么辦？只有帶著職工破釜沉舟，‘逼上梁山’了！”他說。

    恰在這時，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1984年春節(jié)前夕，鄧小平發(fā)表了堅定不移進行經濟建設、全面推進改革開放的講話。這讓汪海頓覺眼前豁然開朗，他隱隱感到企業(yè)有了方向，“我們的生機來了”。 

    他立即召開黨委會，直言自己的想法：企業(yè)要生存就必須融入商品經濟，在進入市場前首先是解放思想，從思想上進入市場，怎樣進入市場？說白了，就是我們自己推銷自己——賣鞋！企業(yè)要生存，職工要吃飯，我們只有自己救自己！

    八十年代中期的中國，改革開放尚處萌芽狀態(tài)，市場經濟還未真正進入國人的視線，私自銷售產品被視為違法。于是，汪海只得帶領職工在一個個冬夜里，將解放鞋偷偷運出工廠搞試銷。

    不料，他們的行動還是走漏了風聲，商業(yè)部門勃然大怒，并以此為借口，聲明不僅現在不要雙星的解放鞋，以后也永遠一雙不要！ 

    這時的汪海，只有一個心思：“企業(yè)要想活下去，只有進入市場走自己的路，求得生存的權利。”他的斗志再一次被激發(fā)出來，他告訴大家，“只要有人，就要穿鞋，關鍵在工作。只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鞋一定都能賣出去。如果一年之內不能改變現狀，我辭職�！�

    沒有商業(yè)部門的監(jiān)管了，汪海與業(yè)務員索性一起大白天背著鞋走上大街，放開膽子闖蕩�？僧敃r的大環(huán)境哪會讓你輕易成功，他們的推銷極為艱難。但就是靠著一張嘴兩條腿，他們走南闖北，硬用一年工夫把積壓的解放鞋銷售一空。結果，職工們不但保證了工資，還領上了一點獎金，企業(yè)也因此活了下來�！澳且荒辏�雙星被‘斷奶’之后，一切都是來自市場。橡膠九廠‘無上級企業(yè)’的自由狀態(tài)，加速了我思想上的成熟和經營上的跨越。”憶起這段往事，汪海感慨萬千：“第一桶金雖然艱難了些，雖然苦澀了些，但這第一桶金的意義卻是非同尋常。它代表著雙星走市場的決心，它代表著雙星的企業(yè)改革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很快，不少企業(yè)便意識到，汪海當初“不找市長找市場”的做法實乃先鋒之舉——1987年9月，國務院發(fā)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價格管理條例》，明確規(guī)定國家現行的3種價格形式，即國家定價、國家指導價和市場調節(jié)價，并規(guī)定企業(yè)在價格管理方面享有的權利，主要是賦予企業(yè)對一部分價格的定價權。

    而到了1990年底，以計劃管理的商品，也已從原本的近400種，逐漸減少為9種。同時，改變原來生產資料不能成為商品的現狀，將近850種生產資料，由國家統(tǒng)一計劃調撥的方式轉變?yōu)槭袌稣{控，生產資料正式成為商品。

    于是，一批國有企業(yè)也開始以“改革試點”的形式試水市場。兩年后，一場幾乎席卷全國的國有企業(yè)市場化浪潮，在20世紀90年代的中國宣告到來。

    弄潮市場敢為天下先

    事實上，對汪海而言，正是當初“被逼著邁出的一大步”，讓他領略到了市場經濟的魅力，自此開始了他屢闖禁區(qū)的“冒險之旅”。

    20世紀80年代后期，受貨幣升值和勞動力價格上升的影響，世界制鞋業(yè)開始向亞洲轉移，在國內不少同行仍安于內銷市場的“小富”時，汪海卻果斷做出了企業(yè)由內向型向外向型轉變的決策——這使得雙星在1988年又收獲了一個“第一”：第一個獲得自營進出口權，走到國際市場去賣鞋。

    走出去的第一步當然是參加世界鞋業(yè)博覽會。汪海相中了1992年9月在德國舉辦的“第124屆國際鞋業(yè)博覽會”，他們打聽到的信息說，這次有52個國家和地區(qū)的1400余家公司參加，是世界鞋業(yè)最大的盛會。

    不想，報批后馬上就被有關部門拒絕了，理由是“國家規(guī)定出國不允許超過五個人，雙星一下子出去十幾人，沒這個先例”。

    汪海急了：“古人還不敢吃螃蟹呢，可今天不照樣吃了，不能說以前沒有的事，今天就不能干，否則社會怎么發(fā)展？！參加世界鞋業(yè)博覽會，我們要大力宣傳企業(yè)，宣傳中國的文化，企業(yè)出錢，為國爭光有什么不好呢？”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最后還是在市長的干預下，他們最終得以成行。

    誰都沒料到，汪海此次的亮相，會選擇以創(chuàng)造性的“東方鞋文化表演”來呈現——雙星在一個12米長、3米寬的空地上搭了個小舞臺，東方情調的音樂不絕于耳，8位身著華貴旗袍的模特兒，氣質高雅地款款而行，向人們展示著腳上各式各樣中國雙星設計的高跟皮鞋。這些美麗的東方女性不是從哪里請來的演員、模特兒，全是雙星開發(fā)部的技術人員。

    瞬間，整個博覽會掀起了一股中國熱，不同國籍的鞋商們爭相涌向雙星展廳，希望近距離感受這個展會唯一的一家中國內地鞋企。結果，整個博覽會期間，汪海和雙星成了頭號新聞熱點，許多電視新聞記者扛著攝像機前來采訪錄像。更大的驚喜在于，雙星的第一次“出海”，就收到了200多萬雙的訂單，其中歐洲客戶占80％，還有少部分中東客戶，甚至連世界著名的彪馬、皮爾•卡丹這樣的大客戶也當場和他們簽訂了供貨合同。

    能量釋放踏上新征途

    此后，這位山東好漢的身影就頻頻出現在世界各地的國際鞋業(yè)博覽會上。1995年，雙星“毫無懸念”地成為全國第一個年出口創(chuàng)匯突破5000萬美元的制鞋企業(yè)。

    汪海的辦公室里掛著一幅字——“敢為天下先”。據說，這是汪海最喜歡的一幅字，因為它既是汪海的座右銘，又是他性格的真實寫照。正是這種精神，讓汪海帶領雙星在改革開放的近30年間，創(chuàng)造了國有企業(yè)中數量眾多的“第一”，在業(yè)內反響強烈，且難以復制：第一個偷著賣鞋，下海進市場；第一個進行低成本擴張，走上橫向經濟聯(lián)合之路；第一個改革企業(yè)的管理機構，打破“舊三鐵”、“新三鐵”；第一個脫離計劃經濟統(tǒng)購包銷的商業(yè)體制，自行組織商家訂貨會，建立營銷網絡；第一個實施“東部發(fā)展，西部開發(fā)”戰(zhàn)略轉移；第一個獲得自營進出口權，走到國際市場去賣鞋；第一個以企業(yè)名義到海外召開新聞發(fā)布會，拓展國際市場；第一個涉足多元化經營，實施名牌戰(zhàn)略；第一個在大型國有企業(yè)中實行產權民營化改制；第一個創(chuàng)出了中國人自己的世界名牌；第一個獲得鞋業(yè)股票上市……

    但汪海希望領先的，顯然不只是過去的雙星。

    2008年9月9日，雙星87周年誕辰日。汪海專門挑選這一天，召開了公司中層會議。內容很簡單：讓集團骨干牢記并深入領會他為雙星制訂的新戰(zhàn)略——“計劃用2-3年的時間，將雙星打造成‘中國銷售收入過百億元的綜合性制造加工業(yè)特大集團’”。

    說這話的汪海雙眼晶亮，中氣十足，哪里像是一個67歲的老人。